推荐残雪卡夫卡和博尔赫斯的小说下
卡夫卡和博尔赫斯的小说(下)
残雪
——《解读博尔赫斯》
与虚无感同时到来的,是那种新型的幽默精神。我们可以从果戈理和塞万提斯等人的作品中找到这种幽默的根源,然而也可以看出,卡夫卡和博尔赫斯的幽默较之古典的幽默已大大地发展了,幽默已经从外部彻底转向了内部,身临其境者自己同自己过不去,轻松的戏谑完全消失,代之以自虐的快感,将"痛"和"快"的张力都发挥到极致,给人一种魔鬼似的异质的印象。就好像人非要以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嘲弄自身,践踏自身,才有可能触动灵魂似的;就好像人的精神发展到这一步,一定要在分裂中自相残杀,达成那种怪异的牵制,来将不可解的矛盾推动向前似的。进入两位艺术家的境界的读者都会深深地体会到,在那样的氛围之中,人要活下去是多么的不可能。艺术家为了将这一点表达出来,为了将自己对自己活着这件事感到的深深的羞愧通过表演再现,自我幽默是最好的方式。这种幽默以其特殊的爆发力让读者战栗,让读者从心灵深处生出无比痛快的共鸣,同时也让读者坚信:人毕竟还是有活下去的理由的。在一种始终不变、逐步深化、逐步激烈的幽默中,卡夫卡的主人公由懵懂急躁的反抗(《美国》),到理性占上风的、冷静的反抗(《审判》),最后演化为随遇而安的、甚至如鱼得水的反抗(《城堡》),从而登上了那种最高的境界,清晰地看到了生命本身那幽默的本质。人不向死亡屈服,偏要一边幽默一边活,这本身就是最有说服力的活的理由。博尔赫斯的幽默则以其打破世俗界限的超然上演着关于精神普遍性的好戏。在他的世界里,一切外界的传说和事件都被他用来作为宣泄灵魂痛苦的工具,作为嘲弄自身"弱点"的意象,其巧妙的寓意令人叫绝。博尔赫斯的绝望的幽默不是让人放弃希望沉沦下去,而是以那种消灭了善恶界限的最彻底的姿态为人做出活的榜样。两位艺术家的幽默的内核都非常一致,都有自虐的特点,都有发自最深处的快感,以及那种近乎妖孽的策划陷阱的嗜好。就是这种嗜好促使作者想出那种怪诞的情节,将戏剧性的表演推向高潮的。这种嗜好来自孤独中的自由冥想,绝望中的奋力迸发,它是源源不断的灵感的生发点,是不服输的棋手的特殊品质之体现。领略了两位作家魔鬼似的幽默的读者,经常会联想到作家本人的气质和他对生活的认识。的确,只有那些对生活过分的严肃,过分地坚持理想主义,一心一意要做一个"好人",从而搞得自己处处碰壁、无路可走的人,才有可能发现这条曲折的宣泄通道。这是过来人的深邃体验,这种体验境界同正人君子绝缘,专门向猥琐的小人物展开,让那些黑暗中的游魂得到精神上的慰藉。在同质的幽默的发挥上头两位作家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卡夫卡的幽默是艺术狂人和不动声色的哲学家二者的配合表演(想想克拉姆和K之间的关系吧),高潮迭出,妄想联翩,充满了魔鬼附体似的激情;博尔赫斯的幽默虽然也异想天开,相对来说比较沉静,那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晶,长期辛酸苦闷的积淀。也许可以把卡夫卡的幽默称之为进攻型的,将博尔赫斯的幽默称之为防守型的;前者奔放、充盈、丰富、情趣万千;后者巧妙精致。二者在幽默的深度上却非常一致。读卡夫卡和博尔赫斯的小说,你还会处处感到作者那种要自己来充当上帝的气魄。他们不是要制造出这个世界里的东西,而是要造出从未有过的东西;他们不是要讲巧妙的故事,而是要讲不可能出现的奇迹。他们的作品里有一条界限,那就是凡是已有的,全不是他们感兴趣的,他们的兴趣仅仅只在那种混沌的、孕育着"有"的"无"当中。处在有与无之间的迷雾后面的城堡和可以将他们的新世界邪恶地增殖的镜子,就是这种创造物——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这是一种斩断了记忆的创造,艺术家要获取的,是仅仅属于他自己的纯粹的时间,这种时间同外界无关,只能从生命本体的最深处以自力更生的方式生发出来,其过程也许很神秘,其形式却是可以把握的。下面的一段话很形象地描绘了这种创造:他知道,模造杂乱无章的梦是一个男子汉所能从事的最最艰难的工作,即使悟透了超级谜和低级谜也一样。因为它远比用沙子搓绳或者用无形的风铸钱困难……为了使工作得以重新开始,他等待着满月的到来。到来之后,他利用下午的时间去河里沐浴净身,还礼拜了天上的神灵,念过了一个强大无比的名字的标准音节,然后睡觉。他几乎立刻做起梦来,伴随而至的是一颗心脏的跳动……终于,他有了一个完整的人,一个不能站立、不会说话、双目紧闭的小伙子……他苍白地感到了宇宙的声音和形态。他离去的孩子便是靠心灵的这些细微感觉哺育成长的……魔法师自然也担心那孩子的前途。因为他是自己在一千零一个秘密夜晚里,一点一滴、一丝一毫地想出来的。那位魔法师就是艺术家本人的化身。他要造出他的世界里的第一个人,这个人是一个影子,同时又是最真实的存在,魔法师在虚与实的两难中打磨着自己那痛苦的精神,奇迹终于发生了。再看看卡夫卡是如何描述的:K这一阵一直在睡觉,虽然并不是真正睡着,而是迷迷糊糊半醒半睡,也许在这种状态下他听比尔格说话比起先前在那种困得要命却硬挺着不睡的状态下听起来更清楚,比尔格的话一字一字地撞击着他的耳鼓,但厌恶感减弱了,他感到自由自在,现在已经不是比尔格揪住他不放,现在只是他在时不时地向比尔格的方向伸手摸索,惟恐失去这种享受,K还没有深深沉入酣睡的大海,但已经泡进睡神为他预备的一池清水当中了。谁也不许再来抢走他的这点小小的清福!这时他依稀觉着自己似乎取得了一次巨大的胜利……
卡夫卡要让他的主人公成为上帝,把命运抓在手中,为此主人公只能运用那惟一的武器——幻想,来同现实、同已有的陈旧的记忆对抗。他在灵魂最清晰的状况中(身体半睡半醒),在理性丧失了防御能力之时,勇猛地直抵核心之处,在那里演出了颠覆的好戏。工程仿佛是难以设想的,其难度正如卡夫卡要将万里长城修建成通天塔。可两位艺术狂人就是要成就难以设想的事,他们的理想不在这个世界里,而那个世界,要靠他们自己从空虚中创造出来,这种创造又是建立在对已有的世界的否定之上的。就这样,他们自己成了情绪阴郁的人,因为要彻底否定,因为要抽空存在的根基,也因为自己的创造得不到证实。每进行一次创造,伴随喜悦而来的,总是那同一不变的失落感,作者找不到参照来说明他的作品,只能用再次的创造来使自己确信,而那再次的创造带来的又是更大的失落,如此恶性循环,没完没了。这种情况是由这种新型创造的本质所决定的,艺术家因而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不论从整体还是从单篇来看,卡夫卡和博尔赫斯的小说都是一种达到了新的高峰的现代寓言。在一种绝对理念的支配下,他们不约而同地将日常生活变成了寓言,因而让阅读者在寓言中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如此彻底的颠覆和纯净的升华在以往的文学中是很少看到的,从中读者也可以窥见艺术家们对精神那种偏执的白癜风的最佳治疗方法北京去哪里医院治疗白癜风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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