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198X小镇荡妇第30章
第三十章
她就那么怔怔地看着我,像我的一场梦魇。
她脸上那种死寂一般的绝望带着惊颤和恐惧的神色在她周身形成了一道可见的保护屏障,她看着我像看一个畸形的活物,而我看她就像看一个毫无灵魂的游尸。她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努力在压制自己的某种情绪,她往耳后捋了一下发丝踽踽地朝我走了过来,我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她走到我身边,没再看我,而是从我的手中接走书,很平静地放置在书架上,然后像一个幽灵一样地抬眼看着我,深墨色的瞳孔像两个无底的黑洞,你从中看不出任何感情色彩来。
我几乎在用类似于腹语的声音同她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翻你的东西,只是有些难眠。”
她静默得依旧可怕,眼神缓缓地移动到书架上,说:“没关系,几本书而已。”
“外面在下雪,看起来加大了。”我说。
她别过头看着如银色一般的屋外,说:“你是不是怕我?”
“我从没有这样害怕一个人。”
“如果我说我是个死人,你相信吗?”
这让我想到那波也曾经说过同样的话,不过他们的语调是截然相反的,她说得认真极了,而那波是带着他天然的幽默喜感的。他说,他是个死人,我对他说,我相信他是个死人,因为他活着真是没有什么存在意义,没有节奏,没有秩序,没有目标,活得像一株树,一棵草,一块石。
我忘了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境下说的这话,他总是会冒出来很多有意思的话,乍听之下觉着粗暴而又无厘头,但仔细想想却颇有些别样的味道,我想他的那些话如果用一种正经而严肃的口吻,最好是那种正襟危坐的教授说出来的话一定会是有意义的,甚至可以以某个话题作为切入口创作出一篇别致的散文论文之类的。但是他是把世界看透了的,他觉着任何对人和社会的研究真是毫无意义,多余而傻,人类社会需要研究吗?那些学者他们进入了一种自我限定之中研究所谓的伦理道德,那真是极可笑的事情,这就像一个人怎么可能完全地跳出自我的认知樊笼反躬自问呢?站在镜子前你能看到什么?不就是你自己吗?你需要的是把那镜子打碎,再把自己打碎!他说,所有的研究,其实只有两个问题要解决,即人和性,人是人,性是性,一个是社会化发展出来的,一个是动物本身所具有的,这还需要研究吗?
他跟我在一起久了,也多少学了一些遣词造句的本领。但他也反感我言之凿凿的样子去分析某个人,某个社会事件,觉着是我把事情搞复杂了,其实世界都很粗暴简单。这是他现在的态度,小时候他不是这样的,小时候他崇拜我这样那样的分析,他那时觉着这个世界真是太有意思了,他幻想女人,他幻想月球,他幻想太阳,他幻想所有可以幻想的一切,因此他也相信一切存在的秩序,一切的合理。
“这个社会需要一场价值的重估,对吧,这是尼采说的。”我对他说。
“尼采是个什么东西?”那波桀骜不驯地问我。
“他是个精神病。”
“哦,这样啊,那他一定是个蛮有意思的人,精神病都是好人!我喜欢精神病!”这倒是事实,他从小就喜欢疯子。那时候镇子上有个疯子,从来都是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样子,嘴里喃喃地说着疯话。他们两人的关系好极了,他会坐到疯子的旁边逗疯子傻笑,他用傻笑的方式逗疯子傻笑,他也打疯子,使劲儿的打,打完又会抚摸疯子,会从商店里买几根散烟给疯子点着,疯子吸,他也吸,而且是换着吸。他说只有他能听懂疯子在说什么,我讥讽地问他,疯子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说:“疯子说,这世界上有鬼!”
我说:“你们俩看着就像鬼。”
有时候想想我们俩能成为好朋友真是一件怪事,小时候他信宗教,信真主,甚至信那些宗教传说,信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而且愿意去大肆地宣讲,我却坚决不信,虽然我害怕,但是我不信,我说我信科学。他说:“科学就是现代人的宗教,你懂个屁。”
他又崇拜民族英雄,崇拜革命英雄,而我却嗤之以鼻,觉着那纯粹是骗人的东西。他说:“你什么都不信,那你信什么?”
我说:“你什么都信,那你不信什么?”
他说:“我信所有人们确定下来的东西。”
我说我恰恰相反。他说我是把无知当勇敢,我说他是勇敢地把无知当有知,在我们火药味快要起来的时候,我就向他妥协,因为他是可能会打我的,我就说他或可能说得是对的,不过我得好好理解一下。看来我那时已经有了明察秋毫,见风使舵的本领,有了现在的艺术家一样的玲珑气质。
现在的我处在一种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别人的可恶节点上儿上。这种感觉着实不好,卫蔚让我更加的分裂,是不是我们选择了怎样的人生,就会遇到怎样的人?可有时候你分明能感觉到我们是没有选择的空间的,即便是有那也是一种巧妙粉饰之后的被动。我们这样的存在一定是我们选择了某些生命中本不该选择的东西,我们一定是在接受,把这种接受当做主动的选择,我们真是一群受苦受难的人,我们终究成为不了自己所渴望的那样,我们所有的人生轨迹注定我们要不断形成另一个自己。你在坍塌,我在崩毁,你重新建设,他重新估量,可我们真的能找到真正的自己吗?
卫蔚说她是一个死人。
我也曾在某个瞬间产生过这种恍惚的感觉,当你在某个午夜盯着自己的瞳孔往里深看的时候,当你落寞无序的时候,我分明感觉到你在那一刹那是隔世存在的死,像一个遥远的远古铃铛,穿过时间长河的洗礼,发着清脆的声响,我便错以为那是你生的迹象。
“你在什么时候迫切地想去死?”这是那波站在车流人流如织的街道上嬉皮笑脸地问我的问题。
那时我们并列地站着等车子驶过,他拉着我要来一次冒险,说如果我们闭着眼睛像瞎子那样横穿马路会是怎样的结果。我看那些车子如潮水一般淹没了过来,路人们都静默地回头看着我,这像极了某个似曾相识的梦境,那是一个让人绝望的梦。梦里面我一直在跌落,周身浮着厚实的云彩,我努力想挣脱开,它们压得我难以呼吸,最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我得到了一根极细的针,我手指撮着细小的针头,想用它挑开那些巨大的棉花一样重的云,可我那时候是个娘胎里的婴儿,我没有什么力气,那些云就朝着我压了过来,我窒息了,我一定是死了,可我又活了过来,像新生的婴儿那样活了过来。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那波已经招摇着朝马路走了过去,街上乱成了一团,他站在一边大喊着,脸都扭曲了。“看,我他妈居然活着,我他妈居然活着,哈哈哈。”那是他告诉我他并没有睡过马微燕之后,他如释重负。我是理解他的,他需要巨大的肉身刺激,才能找到自己那一丝丝微弱的脉搏。
我在什么时候想死?当他问过这个问题之后就把我带入了死亡的阴影中了。
我在看着滚滚人流袭来的时候,将要淹没我的时候想死,我在地铁从时光的隧道中驶入的时候想死,我在看着远处浸润在雾霾中的参天楼宇的时候想死,我在看着阳光透过丛林的时候想死,我在人们在清真寺礼拜的时候想死,我在鸟儿飞过楼顶的时候想死,我在看到大海上泛着一叶孤舟的时候想死,我在看到一口井的时候想死,我在看到蚂蚁搬家的时候想死,我在和末芳的性爱中的时候想死……总之我有千百种想死的冲动!却最后只发现了死的美,这并不意味着真的会去死。而那波不一样,他说,他只想安安静静地捅死自己,刀刃穿过肋骨,逼近心脏的时候一定是有声响的,轰隆轰隆的,肯定像一列穿行在暗夜里的火车。
所以,一定是相像的死亡让我和卫蔚走在了一起,我喜欢她那死一般的寂静中的温婉,至少当她说自己是个死人的时候我这么认为的。
雪好像停了下来,因为映入屋内的银色开始一点点地消逝。她就那么盯着我看,看得我毛骨悚然,只能偶热咳嗽一声缓解尴尬。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的话,不料她突然开口。
“你不了解我,你是怎么爱我的?”
“直觉!”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夜色暗淡了下来,我不知道那应该是怎样的表情。
“直觉,直觉,直觉。”她重复着,像方才才学会了这个词。
她突然走到书架前往出抽书,说要把那些被她勾画过的书都要扔掉,我看着她深夜里惊人的举动,怕打扰了她似的问她为什么要把好端端的一本书画得那么恐怖,那些书,即便是合上,那蓝色的,绿色的,血红色的笔迹仿佛依旧能从书页之间流落出来。
“没有什么,学习!写作需要的素材!”
“我喜欢你小说里的样子。”我站在她身后。
“我小说里的样子?”她停下手中的活儿,侧身问道。
“为什么你要这样?你这样让我感到害怕!”
“我小说中是怎样的样子?”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样,阳光的,温婉的,虽然是神秘不切实际的,但不像现在这样让我真切地感到毛骨悚然的害怕。”
“你喜欢那样的我?”
“任何人都会喜欢那样的你!”
“可是我讨厌那样的我!”
“为什么?”
她没有回我的话,而是抱着一摞书扔在了沙发上,转过身走到我跟前,在微弱的光线下我看到她眸光亮晶晶的,想必是她再次卸下冰冷,换上了温婉的那一面,她轻轻悄悄地环抱住我,几乎啜泣着说:“谢谢你爱我,可是我真不知道如何去爱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去爱你!”
“我们需要一次长谈,对吗?你告诉我你的故事,你的经历,你的遭遇,你在爱情当中,在生活当中受到过的伤害等等所有的事,总之,我想知道你的一切,好不好?”
“那样的话,你是不会爱我的,一定是的,如果你知道的话,你一定不会爱我,我不能告诉你,我想有个人在我身边陪我,仅仅是需要个人,一个安全的人。”她伏在我肩头啜泣了起来。
“不会的,你要相信我,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我喜欢你,我深爱着你,我们的身上有着相同的东西,我会一直爱你,不管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不管你有过怎样的经历……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想告诉你,告诉你我内心的纠葛,可你却总是在排斥我……你应该向你爱的人打开心扉,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我几乎说了我同她认识以后最多的最热烈的情话。
我想去吻她,靠近她的时候,她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在触到她嘴角的时候,她喃喃地说:“第五,你会爱我的对吗?你不会伤害我对吗?”
我分明感觉到她的脸颊都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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