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打做爱，为了雨季来临
另
一
种
可
能
在令人昏沉的旱季，疼痛将人惊醒，这是最古老的存在主义表达，这是东非的百年孤独。
疼痛成为骄傲，在整个东非Omo河谷，人们挖空心思修饰和歌颂疼痛。
而跳牛有助于祈雨，所以雨季来得越迟，人们相聚越多，结婚、跳牛与鞭打就越密集，似乎要不停抽打出鲜血、踩牛脊背、做爱来唤回雨季。
在所有昏昏欲睡或麻木饥渴时候，人类似乎有共同天性用另一种方式寻找平衡。
周而复始跳槽，翻来覆去奔赴爱情，在乏味生活中一次次离家远走，足迹所到之处，焦灼再下一城。这像极了哈密尔人如果没有疼痛，或许恹恹旱季将永远持续，大地荒芜寂寥。
愿所有人在熙熙攘攘生活中常得安宁美好，就像大雨终会降临，Omo河浩浩乎怀山而襄陵，各村人们不再往来。
——美树嘉与玖伴先生
经典之美潮流之风美树嘉与玖伴先生
DrySeasoninOmoValley
Omo河谷的旱季
文
杜冬，图
大刀
-
ObservationChangesthings
人的观察会改变事物
在二月旱季高峰，整个埃塞俄比亚南方的Omo河谷都在忙一件大事：打水。我们进入河谷，和无数徒步骑驴骑自行车骑摩托的打水者相对而行。
这里有数十个部落，我们要到一个叫阿罗的哈米尔部落女人家落脚。
村庄，带刺灌木的篱笆和树枝小屋
女主人阿罗
这儿的女人可不是北方漂亮的咖啡娘。部落女人赤脚大步，小山羊皮和贝壳带斜挂在乳房前，涂抹着红土和蜂蜜的头发一坠一坠，八面威风像从古埃及壁画中走出来一样。
找到了女主人阿罗，我们得四肢撑地爬进她的圆顶小庐。她赤脚、高大，有赭红色发辫，地上铺着山羊皮，泥土灶上搁着巨大陶土壶，里面煮着青色咖啡壳，绝对无糖无脂。咖啡壳水加一把干硬玉米渣，旱季的标准正餐。大家全都摊开双脚。在并无文字的Omo河谷，脚掌本身就是叙事，足以说明主人的身份和经历。我们的脚掌白皙而天真，部落女人们脚掌上厚厚的土黄色老茧，足以踩踏40°C以上的红土。
漂亮的部族少女，尚未婚配
大家昏昏欲睡，我爬出洞口，看看村里的动静。四周是寂静的灌木和沙漠玫瑰树，据说曾经有狮子活动。
男人们全都不见影踪，邻居一个漂亮的少女坐在粗制滥造的篱笆下敲打铁钉，她撇起嘴唇，冷若冰霜，挺拔赤裸的乳房随着敲击震颤，腰间挂着一排旧钥匙，上面是亲爱的方块汉字，说明来自浙江或福建的锁厂。
她俯身去拾地上砸扁的钉子、背对着我，回头扔过来一个冷眼，将山羊皮短裙紧紧掖进双腿之间。我后来才知：众多欧美旅行者将镜头对准哈米尔女人们漂亮的乳房甚至私处。这些腰间自带黄铜弹簧的漂亮哈米尔女人让欧美人性趣高涨，甚至有美国人来拍色情电影——找来艳星打扮成哈米尔女人，逼得她们学会了穿胸罩，文明再下一城。
我认为这也是社会量子力学，人的观察会改变事物。游客或许以为裸体的哈米尔人在性上会热辣主动，其实大相径庭。
铜号、手镯和项圈是跳牛仪式上女人的行头。有人说这些铜来自于被融化的子弹、炮弹
少女砸扁的钉子同样是用于做饰品——哈米尔人钟爱金属，他们自己无法制造。在漫长的埃塞内战外战结束后，北方商人将大量黄铜子弹壳和炮弹壳融化，变成哈米尔人钟爱的手镯和项链。
“我们去集市！”有人招呼，阿罗草庐里的人们挨个爬了出来。
丰田越野在灌木丛间横冲直撞，有一些石堆，那是村子里死者的墓地。阿罗的丈夫达法就躺在里面。阿罗16岁时，四十多岁的达法以许多头牛的代价从阿罗父亲手上买下阿罗。对哈米尔男人而言，一生中重要的任务就是积累够多的牛，好换取妻子和一切，这一任务大抵要到三十多岁才能完成，其实这习俗在《圣经旧约》里比比皆是。
前往跳牛场地
我不觉得瘦高的哈米尔男人能管得住这些满头蜂蜜与粘土的骄傲小妻子，但据阿罗长期的朋友、意大利老头达瓦说，这老夫少妻过得其实相当不错。
Market
集市
阿罗一直在尝试擦掉丰田越野车门内她抓出的手印——她手上也涂了红土。司机给她座位上铺了块布。
集市足足在20公里外，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一座高大的中国电信塔，不多的铁皮屋顶表示这里是城镇，但都严重锈蚀，显出和哈米尔女人身体一样的铁锈红。据说刚才有一辆架着机枪的吉普车穿街过巷，因为两天前附近村庄发生了火拼。
和阿罗相似的女人们成群结队盘腿坐在地上，贩卖染发和涂抹身体用的细红土、小块黄油、叫Teji的小米、干巴巴的玉米和臭气熏天的黑色烟土。坐着的女人们活像是一群高耸的红土蚁穴，她们琥珀色的双眸和撅起的双唇里，蚂蚁一样孕育着无数秘密。
她们从来不笑，拒绝拍照。
集市，大陶罐用来煮咖啡壳
阿罗弯下脊背挑拣烧得很拙劣的陶土咖啡罐，这个30岁女人松松的乳房垂在山羊皮上，背后露出鼻涕虫一般银亮的许多伤痕，卖家女人的背后同样如此。男人们躲在角落里贩卖着中国凉鞋和衬衫，或在小酒吧里昏沉沉的啜着蜂蜜酒，和北方来的女人们调情，双眼间满是柔情蜜意。
我们买了两只羊，和两麻袋蛀得严重、有些发灰的玉米，约合人民币六百元。陈旧灰暗的埃塞钞票Birr上，牧童和纺织女们不好意思地微笑着；这倒也是人民币，是埃塞社会主义时代的产物，取代了之前货币上的国王和狮子。
阿罗微笑，她手指着这叠钞票，巧妙地吐出一串声音，Birrrrrrrrr。这是钱的声音。今天夜里，我们将在村里举办一场小型晚餐会。
跳牛过程中，伴随有女人漫长的原地起跳环舞，没有更多的动作，起跳、落下、吹响铜号
晚餐会很成功，每家都获得了满满一口袋玉米，我们的向导对此轻车熟路，我甚至怀疑整个村庄在旱季就这样靠旅游者生活。村里的羊发疯一样冲上来啃玉米，拳打脚踢也无法将其赶开。看来在旱季饿了太久，四周干燥多刺的灌木让它们厌倦。
夜晚降临，一切黑暗，只听见全村人有力的咀嚼声，羊肉落入空空胃袋的声音，没人想说话。头顶有国际航班的小红灯滑过。在这样的地方会生长出怎样的信仰？我问意大利老头达瓦，哈米尔人信什么神？
达瓦说这很难说，他们似乎是无神论者。他们相信万事万物均有Bajoi作主，但Bajoi是什么形象又说不清楚。他们的问候语是Bajoime，不知道该翻译成上帝保佑，还是人各有命。宗教和无神论其实也挺相似的。
脖子上的金属件表明她是有地位的长妻
孩子们开始唱歌，夜晚睡觉前，他们总是要在枯枝围成的篱笆里唱歌，分成不同声部：“Lima，Lima，WoDoNoWuLuGuTa,GiTa,Lima,Lima.”据说曾有位聪明的导游把这首歌翻译成“啊，哈米尔，我的故乡多么美丽，多么美丽！”其实真实的意思是：“啊，从首都亚的斯亚贝巴来的珠子是多么美丽，多么美丽！”
此事再度表明，外面的世界对哈米尔人的理解一败涂地。哈米尔男人和女人都钟爱彩色珠子，如同热爱金属。我怀疑这车载斗量的彩色塑料小珠子来自义乌。
我们不能留在阿罗的小屋过夜，她是独身，哈米尔人挺重视妇德。
HisFaceisEatenbyBees
他的脸被蜜蜂吃掉了
我们住在旅游者的营地，有水箱，若起得早就能冲个澡。铁丝网外，哈米尔的半大男孩和女人们排队等在压井边接水。旱季里，整个Omo河谷的时钟都被水所调节。人们用大塑料桶接水，同时掏出小塑料瓶接水痛饮。
其实水并没有远去，只是藏在Omo沙质河床下一米处，避免蒸发。有些哈米尔女人自己到河滩上用手掏出沙土，大约一米深之后，棕黄色的河水就泛上来了。女人们跳入小坑喝个饱，似乎直到黄昏也不用再喝水。
有水必须喝饱，是哈米尔人在旱季的基本生存哲学。
干涸的河流
女人在干涸的河床上挖掘浑浊的河水饮用
女人们大步散去后，狒狒们围着水坑，彬彬有礼地饮水，对数米外的我视而不见。两只叶猴在高处焦虑地眺望水坑，同样对我视而不见。
哈米尔人对水的重视到了汗也不舍得流的程度。我们找来一个理发师为我们理出哈米尔男人的发型，他很快到来，裸着上身，用细润的红土调和发膏，当然不能浪费水，他撮起嘴唇，努力搜刮唾液，吐到我们头顶上润湿，最后插上一根鸟毛。
在水箱边，我伸手去旋转龙头，却发现上面满满都是蜜蜂，咂取那渗出的水滴。埃塞北方有个故事：他们的三皇五帝中有一位拉里贝拉王——圣城拉里贝拉的建造者，出生时脸上布满了蜜蜂。“拉里贝拉！”女人惊呼，意思是“他的脸被蜜蜂吃掉了”。那些蜜蜂贪图的大概是婴儿脸上的泪水。
牛群是男人的财富和心头肉
夜晚和清晨，哈米尔男人赶着牛群一次次穿过Omo河床，那上面布满了牛蹄印，绵延数百公里，每个蹄印都写着渴渴渴。
PainoftheDrySeason
旱季的疼痛
第二天就是跳牛，哈米尔人最富盛名的仪式，伴随着漫长的鞭打、舞蹈、身体彩绘和吹小铜号。
跳牛是哈米尔人婚礼仪式的高潮，也是各村庄相遇、交流的庆典。雨季里将各个村庄分隔开的Omo河如今变成了一条沙路，各村女人、男人和牛群随意穿越，每次穿越都类似电子撞击，密集到一定地步，就会发生跳牛来释放过多的电荷。
据说跳牛还有助于祈雨，所以雨季来得越迟，结婚、跳牛与鞭打就越密集，似乎人们要不停地抽打出鲜血、踩牛脊背、做爱来唤回雨季。
将牛群聚拢准备跳牛，女人的狂舞，干渴和等待都是这漫长仪式中的重要内容
鞭打仪式会让sm爱好者牙齿颤抖——一个女人收集了一大把坚韧的树枝，将它们交到一个男人手上，男人站在阴凉处，挥舞树鞭。女人吹响小铜号，脚尖绷直跳起，再重重落下，跳得刻意笨重，让身体的每一块都在地面砸出重量。
男人于是出手，看不清树鞭，但女人后背的皮肤很快开裂，伤口迸发，流出鲜血。她跳得越发狂热，双脚绷直，将衣服高高卷起到胸罩下缘，露出整个后背。
伤痕是哈米尔女人成年的标志之一，是她们的方尖碑、图拉真柱和《史记》，且远早于它们。
疼痛成为骄傲，在整个Omo河谷，人们挖空心思修饰和歌颂疼痛。Murisi女人将下唇割开，放入陶盘来装饰疼痛；男人用刀片在胳膊、背后将肉挑开，形成网格状的肉瘤组，来标志猎人的成就。甚至牛也背负着伤痕，它们的脊背和胸侧有长长的惊人的伤口，是主人的标记。
女人背后的新老鞭痕，她们用某种树皮消炎、愈合伤口
在这令人昏沉的旱季，疼痛提醒人们存在，疼痛将人们惊醒，这是最古老的存在主义表达，东非的百年孤独。如果没有疼痛，或许昏沉的旱季将永远持续，大地荒芜死寂。
新郎驯服地出场，他浑身赤裸，头发蓬松，肩披两条鲜血淋漓的羊毛，偌大的阳具垂在双腿间。
牛被赶在一起，汉子们用手紧攥着牛角，让这些壮硕的家伙脊背紧紧相靠。新郎助跑，腾空，从牛脊上猛踏过去，踏过一条牛背组成的桥梁。有时也会中途掉下去。
新郎跳牛
地中海上的克诺索斯城堡也有这样的壁画，裸体而细长的人从牛背上轻巧地一跃而过。古雅典人吓唬小孩说，他会被送到克诺索斯去跳牛。从埃塞到克诺索斯，隔着整条尼罗河与半个地中海。
听说我们离开Omo河谷大约半个月后，大雨到来，Omo河浩浩乎怀山而襄陵，各村的人们不再往来。
河谷村庄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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