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风雨山花作者远尘

风雨山花

文章稍长,请耐心阅读哦~~~

一、珍灵

珍灵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标准的瓜子脸,乌黑灵动的眼睛,坚挺俊俏的鼻子,红润小巧的嘴唇,看着就让人稀罕,所到之处,总被人围堵观赏,啧啧称赞,只可惜脑袋瓜子迟钝了点,上完小学四年级就辍学了,认定了这一生与书本无缘。彼时的光景,农村女孩子还没有兴起外出打工的潮头,珍灵辍学后就待在了家里,帮父母干起了农活。自此,她家的门槛几乎每天都要被不同的媒公媒婆踩踏一遍,为她介绍着各色各样的对象,家里粮食仓碰到房顶的、走路屁股后面冒烟的、还在学校埋头念书将来定要当大官的、现在穷光蛋以后保证出人头地的……,但珍灵的父母都以珍灵年纪尚小为由一次次地让来人碰了壁。

在20世纪90年代的西北农村,订娃娃亲是再普遍不过的,那些“精明”的家长闻风而动不失时机地预定着自家的“儿媳妇”。在介绍的男方中,珍灵父母其实也有中意的,但他们心中却有着自己的小算盘,他们的小儿子灵灵刚上初中,随了他们的基因脑袋瓜子同样不怎么灵光,将来考大学甚至上个高中恐怕是指望不上了,这年头找个媳妇已经开始变得不容易,珍灵就是他们手中的筹码,实在不行,搞个换头亲还是可以的。(双方家的女儿互嫁给对方家的男子,在上个世纪西北农村非常普遍,娶媳妇变成了换媳妇)。

随着年龄的增长,珍灵单纯的漂亮增添了几分成熟与性感,十七八岁的她漂亮的出了名,在大川村方圆十里内绝对的头梢。乌黑长直的头发,亮白干净的皮肤,颀长笔挺而又线条明显的高挑身材,一个无需装饰就赫然出众的纯天然美女,是这贫瘠的黄土高原的山沟里生长出的一朵美丽非凡的鲜花。周围的那些到了娶媳妇年龄的青年少年们开始胡骚情,碰到珍灵就挤眉弄眼吹口哨,无话找话搞搭讪,借着各种由头往她家跑的,在她面前故意出风头,挖空心思地去博取珍灵的芳心,都想摘下这朵美丽的山花。在每年的庙会上,珍灵总是最靓丽的那道风景,看珍灵的人远比看社戏的多。那些呼朋唤友去戏场的都会高喊:“看珍灵走喽~”,戏场上成群结队的年轻人色眯眯地盯着看,妇女大妈们有说有笑评头论足地看,小孩子们一圈又一圈凑热闹地围着看,眼睛麻糊的老太太们凑到脸上斜睨着看,弄得珍灵脸羞红得像个熟透了的柿子,直往家里逃。

在骚情的青年少年中,有两个人比较特殊,一个是本村的大马,人如其名,长得人高马大,祖祖辈辈都是老实人。大马人心眼儿实,憨厚淳朴,家境在这大川村一带算得上殷实,也是珍灵父母最中意的一个,老两口虽然没有直接答应媒人的请托,但也没有明确地拒绝,算是留了后手。

另外一个是邻村的刘大成,大成人长得瘦瘦高高,十多岁就到外面混,凭着自己的小聪明当起了小包工头,挣了点钱,流行的香港青年中分发型,墨镜皮夹克,牛仔裤尖头皮鞋,走起路来哼着歌,两手插兜,为了保持发型,每隔三秒钟连头带发就得左右甩一下,很是时髦,但乡亲们私下里都管他叫“二杆子”。

这俩人都用自己的方式追求着珍灵。大马摘了自家菜园子里的瓜果蔬菜,在路上拦住珍灵,硬塞到她手中转头就走;珍灵在田间背草,大马看到了飞奔过去二话不说从她肩上夺了草梱哼哧哼哧帮她背回了家,像珍灵的奴隶一般。

大成停工在家的日子总是选择在天擦黑的时候,悄悄在珍灵家门外蹲点守候,等珍灵出门拾柴禾或倒猪食的时候,硬把她拉到草垛背后,今天送个胭脂水粉,明天塞个丝巾手帕,后天再递个手表项链什么的。一边介绍着这些东西的好处,是如何的昂贵与高档,一边不忘夹杂着一些肉麻的表白之话,还时不时捏下珍灵水灵的脸蛋,摸摸她性感的腰身。珍灵被缠着走不掉,直到老妈子一遍遍呼唤时,珍灵才挣脱逃进家门,大成依旧在身后拉长声调轻喊:“珍灵,我爱你!我要娶你当媳妇”。大马的追求是农村式的,光明正大的;大成的追求是现代化的,偷偷摸摸的。

对于大成塞给自己的那些东西,珍灵起初都不敢用,一直偷偷地藏着掖着。后来偶然用了一下后,果然发现与众不同,那胭脂水粉抹在脸上芬芳滋润而又清香扑鼻,主要还让她看起来漂亮了不止一两倍,那丝巾比起平时戴的方帕头巾不止高了多少个档次,那些个种种都是如此的新颖时髦。

大成发现珍灵开始用他送的东西,越加的殷勤,洗发膏、啫喱水、衣服鞋子还有零花钱统统给珍灵塞,珍灵也逐渐的不再拒绝。两人搭话时大成更加的大胆,开始搂搂抱抱,拉拉扯扯,珍灵扭扭捏捏、半推半就,大成眉飞色舞、欲罢不能。大成用自己能说会道的嘴为珍灵勾画着未来的蓝图:他已经包揽了好几个大工程,少说也能挣上几个万,钱到手就在城里买楼房,自此离开这烂包的农村光阴,做上城市人,让珍灵以后天天吃香的喝辣的用好的,羡煞旁人。珍灵听得心波荡漾,浮想联翩。

大成用多年外面混达的泡妹经验和花言巧语逐渐征服了珍灵这个还没怎么见过世面的爱美虚荣的少女的芳心。

“我要嫁给大成!”

终于有一天,珍灵主动找她爸谈了。她爸一时错愕不已,这一对年轻人偷偷摸摸的交往,这位憨厚的庄农人竟然一直都没发现。

“你怎么要嫁给那么一个二杆子呢?你俩啥时候好上的?”

“我们好上时间长了,他不是二杆子,你们思想太落后,人家是挣大钱的人!”

“我老汉吃的盐比你娃吃的饭都多,那就是个狗都不吃的狗球甚二杆子!”老伯有自己的一套识人标准,他打心底看不起大成这个胡日鬼的年轻人,他深谙人品不行的人,好景都不长。

“我就是要嫁给他,除了他,我谁都不嫁!”

“嫁给猪我也不让你嫁给他!你听听他个胡日鬼的名声,赌博喝酒打麻将,像个绿苍蝇,哪达肮脏就往哪达钻!”

“他只要对我好就行了,其他的我不在乎!”

“你会后悔的!到时就来不及了!”

“我自己选的我自己承担,不用你操心。”

“我不操心你,操心个毛线蛋蛋!”

……

最终,老伯还是没有扭过女儿,女子娃娃大了,管不住喽!期间都跟着大成失踪了好几次,再不同意,掂个大肚子或者抱个娃出来这种丑事可出不得。

刘大成这个二杆子如愿摘下了这朵山花,但珍灵的父母始终不怎么待见这个女婿。出嫁的那天,珍灵爸妈哭的像个泪人,是真的伤心,自己精心护养的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老两口的心上扎了把尖刀,永远在刺痛又拨不出的尖刀。

二、大成

刚结婚那阵,大成对珍灵百般地呵护,百般地顺从,珍灵被伺候的像老佛爷一般。大成外出当包工头,也把珍灵带在身边,两人缠缠绵绵,如胶似漆,见人就抛狗粮,惹得大伙都很不待见。

半年后,珍灵的肚子大了起来。十月怀胎,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娃,一家人都很疼惜,取名花花。珍灵感觉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有大成珍惜疼爱,不用劳动就有钱花,老天还及时地赐给她一个小精灵在身边陪伴。

女儿一岁刚过的时候,珍灵将她留给公公婆婆照看,自己跟着大成外出打工,说是打工,其实就是陪在大成身边,他觉得大成不在身边心里就慌,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跟他黏在一起。在一起的半年后珍灵的肚子又隆了起来,也就是这时开始大成对珍灵的态度有了变化,买东西不怎么勤了,对珍灵发号的施令开始抵触了,对待珍灵的脾气也开始暴躁了,而且逐渐的开始晚归,曾经对珍灵发誓戒掉的酒瘾赌瘾都回来了。珍灵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大成直接把她送回了老家,理由是在外他要忙着干活,顾不上照顾,留在家里父母照顾更让他放心。自此,大成隔段时间给家里象征性地寄点钱来,可人却很少回来。直到珍灵分娩前夕,大成才赶回来,得知生下的是个男娃,大成对珍灵的态度似乎又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凭着这个男婴,珍灵又重新觉得成了世上最幸福的女人,老公疼爱,儿女双全。她回想起父亲曾撂给自己的那句狠话——你会后悔的,只会轻蔑地一笑,她至今一点儿也不后悔。

儿子大壮长到一岁的时候,跟之前一样,珍灵又想跟大成外出,可这次遭到了大成的拒绝,理由是孩子太小,需要妈妈在身边时时刻刻的照顾,再说俩娃以后长大了花钱可多了,他得更加心无旁骛地努力挣钱啊。可偏偏从此之后,大成给家里给的钱越来越少了,到最后彻底不给了,在这信息不通的年代,珍灵只有眼巴巴地等着。

年底了,珍灵等到的跟想的大不一样。跟着大成打工提前回来的人带来了各种有关大成的消息:大成在外面养了女人,还是那种花枝招展的女人,大成在这女人身上花了很多钱,大成之所以回家的迟,是因为还留着跟那女人厮混;大成赌博成瘾,把老板结给下苦人的工钱全部赌博输掉了,迟迟不回家还因为怕大家找他讨钱。这前一个消息珍灵一时无法证实,自我安慰也好,本能抵触也罢,算是半信半疑,可第二个消息等大成一回家就马上得到了板上钉钉的证实。

大成这年是大年三十下午才回家的,一进家门还没来得及歇脚,后头就跟进一大批之前跟他干活的人,目的很明确,讨工钱来啦!

“大成,我们的工钱了?”

“没有,老板手头紧,给我也没结,说过完年就结给大家!”大成顺溜地对答。

“你糊弄人了吧,我们来之前找老板问过,说早就一并结给你了呀!”

“那是老板在骗你们,他没有给我结算。”

“你恐怕放屁了吧!把我们都当成二百五了吧!你把我们的工钱赌上博了吧?”

“大成,你要讲良心了,大年三十的,我们都眼巴巴地等着工钱过年了,你看,我家过年给娃一颗糖都没买,多么的恓惶啊!大年三十的还得找你要钱。”

“不管怎么样,今天我们非要拿到钱不可!”屋里挤着的,院子里站着的,大话扬天,场面乱糟糟一团。大成只是嘴里胡搅蛮缠地应付着。

突然有人高喊一句:“你狗日的拿我们的钱在外面养女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吧!”

这一句使大成恼羞成怒,更可能是心虚无地自容,他突然像疯狗一样扑上去和那人在院子里厮打起来,这一下激怒了大伙,大伙们不由分说七手八脚围着大成打了起来。大成的父母亲留着泪好不容易劝停了下来,大成鼻青脸肿像只死狗一样躺在院子里。要到钱是不可能了,大伙骂骂咧咧悻悻然撤了。

珍灵抱着孩子躲在院墙角落里,流着泪看完了一切,她心痛的快要窒息,尤其是想到大伙口中那个外面的女人,曾经有那么多人追求我,我嫁给了你,我自认确实有几分姿色,你为何还要在外面找其他的女人呢?晚上大成和珍灵各睡炕的一边,一宿无话。大年初一大成还是死睡了一天,初二早上大成就走了,说是要争口气,把大伙的工钱给结了,不能让家里人跟着他受气。

大年初六,大成再一次回来了。一听到大成回家,讨要工钱的人又一次云集而来。大成只是把左手让给大家看,只见左手小拇指处包扎了厚厚一层纱布,上面还有红色的血迹,根据长度判断,应该是断了一截。

见此,大成母亲嚎啕大哭:“我的儿呀!你们逼我儿断了手指,这下满意了吧!”

“怎么断的?”有人问。

“加班干活,没注意在机器上切掉的。”大成轻描淡写地回答。

大伙儿不得不悻悻然再次撤了,只听见大成母亲依旧嚎啕不止:“你们杀千刀的,逼的我儿好苦啊!”

春暖花开,大地解冻,忙碌的春耕之后,新一轮外出打工又开始了。大成的伤也恢复的差不多了,他继续要外出打工了,只是这次没人再跟他,有了这一遭的名声,再也不会有人跟他干活了。

自大成外出不带珍灵以来,她不得不重新像在娘家一样干起庄农活儿,锄田、割草、拉车都得干,还得回家喂孩子、做饭,她心里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变了,只希望大成能像他自个说的那样争口气,她相信大成不再养别的女人,也不再赌博喝酒。

半年后,珍灵盼来的不是争气的大成,而是一纸《拘留通知书》,一瞬间如大厦倾。多年来,靠一点小聪明包工抽利挣钱的大成养成了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习惯,没学下什么技术,干不了苦活也不想干,坏了名声没人跟自然再包不了活。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外出后跟以前一起喝酒赌博的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们居然搞起了偷鸡摸狗的行当。起初扒个钱包,顺个自行车摩托车什么的,后来觉得不过瘾,来财太慢,居然物色了一家富人的别墅,晚上撬门入室盗窃,经被害人报案,一伙四人很快纷纷落网。

纸包不住火,大成出事后,关于他断指的真相也传开来,原来大年初二外出他不是争气下苦去了,而是动了歪心思钻到黑赌场赌博去了,妄想大赢几把,结果玩老千被当场识破,被强迫留下了半截手指。

珍灵如遭晴天霹雳,人像被电触过一样无力,是的此时她有些后悔了,她想起父亲的那句话:“大成像个绿苍蝇,哪达肮脏就往哪达钻”,她不得不承认父亲看得真准。能怎么的?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华给了大成,最重要的是两个憨头憨脑的娃儿等着她照顾,她必须坚持下去,不得不坚持下去。

三年后,大成出来了,变得骨瘦如柴,只有那双眼神似乎变得更加的狡黠。而珍灵从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妇变成了一个愁容满面的普普通通的妇女,往日的风采不再依旧,生活的风雨正在摧残着这朵曾经的美丽的山花,这三年日子只有她自己清楚,那真的是一天一天数着煎熬过来的。

大成回来后,珍灵心底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谁的一生还不犯点错误,有个磕磕绊绊的,大成还年轻,一起都来得及,一切都还可以重新开始。鉴于此,珍灵每天苦口婆心地劝说大成,给他诉说这三年自己受的苦,有时也安慰他,说两个孩子成长的很好,马上就到了上学的年级,只要两人好好生活,一切的阴霾与不快都会过去。面对珍灵的念念叨叨,大成满口应承着,回来后没多久又离家外出了,说自己身背不光彩的事无法面对众乡亲父老。

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又过去了,大成还是像以前一样一年在家的日子加起来不超过一个月,偶尔象征性地给家里给点钱,没有人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久而久之,珍灵也变得无所谓,就这样过吧。在珍灵的苦撑下,两个孩子先后上了学,叶绿叶黄,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岁月无声,却印记在每个生活人的脸上与心里,老去的容颜,深刻的皱纹,苍老的心境与沉积的伤痛。

女儿花花上初中的这年,珍灵又接到了一份《拘留通知书》,接上一份《拘留通知书》的情形犹如昨日,那时她错愕不已,继而焦急地像只热锅上的蚂蚁,这次她瘫软得像条无骨的蚯蚓,心里被掏空一样,只有无尽的绝望与无助。以前的三年她咬牙坚持了下来,那时她心里还抱有希望,熬过去年轻的大成还有希望,可这次呢?诈骗罪又是什么鬼啊?

随着大成的二进宫,他这几年的行迹又被扒了出来。狗改不了吃屎,这几年他还是像只绿苍蝇,哪里肮脏就往哪里钻,拉皮条、办假证、跟大哥,乱七八糟的事都干,最近勾结一群小混混打上了退休老年人的主意,干起诈骗的行当来,骗了不少人,数额还不小了,这一进去,蹲的时间可要长了。

珍灵在炕上昏昏沉沉睡了几天后,不得不恢复了她日常的生活,她对大成的心死了,她想好了,以后生活中就权当没有这个人罢啦!她这朵不再美丽的山花需要面对的生活的风刀霜剑还多着呢!

三、花花

在这样家庭中成长的孩子,很多人会认为因为委屈、忍受而变得内向孤僻,然而现实正好相反,珍灵的一双儿女偏偏出落成一对霸王,如果说父亲的事迹对这两个孩子产生了影响,那只能说这影响跟人们想象的不一样,我们无法深究这两个孩子性格成因的具体过程,但能看到的是两个实实在在张扬跋扈、穷凶极恶的霸王。

特别是读书以后,花花就逐渐变成了女生中的霸王,此女子心狠手辣,心眼多,虽是个女子,但有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横样。低年级的时候,带着小女生们跟高年的女生吵架甚至打架,虽然经常打不过,但从不服输。有一次和高年级的李桃打架被揍了,她居然逮着李桃上厕所的时候,把她推进了粪坑里,彼时农村学校的厕所简单说就是蹲在粪坑边拉屎撒尿。还有一次和六年级的张红打架,被暴揍还被抓破了脸。不服气的花花趁张红不注意的时候拿圆规的尖针狠狠地在其大腿了刺了三下,致使张红休学了一学期。久而久之,都没人想也没人敢去招惹她。走路后面跟一群小女生,看上别人的东西随便拿,对于不听号令的小女生随手就是巴掌伺候,对方还不敢报告老师或家长。

同样的,大壮跟他姐姐花花一样,同样的心狠手辣,暴躁冲动,成了男生中的霸王,整个小学成了这姐弟俩的天下,只可惜俩人学习都跟狗舔过一般,一问三不知,要不是推行义务教育不再像以前那样搞留级制度,这姐弟俩光一年级恐怕就能留级到老,更不要说上初中了。

初中这个阶段年龄是最不好把握的,一念成人,一念成魔,而彼时彼景下花花所上的那个初中校园说大染缸虽有点过,但当时流传的一句戏谑性的顺口溜可以说明一切:某某中学像牲圈,死狗流氓混一院,老师打麻将,学生谈对象。

上了初中的花花继续做着她的女霸王,还如顺口溜中所说一样搞起了对象,这对象搞的可不是小男生小女生偷偷递个东西,拉拉小手那么简单,花花的男朋友是个已经辍学比她大四岁的社会混混,人称雕哥,在学校周围,留着长发,叼着香烟,专门做些打劫学生,欺负女生的勾当。真是臭味相投,花花跟雕哥很快就搞到了一起,有了雕哥这个后盾,花花在学校更加的为所欲为。当然,花花也为雕哥付出了东西,初二快结束的时候,花花的肚子大了起来。

对于一双儿女,小的时候,珍灵只是觉得淘气,她的男人一次次地给她打击,捉襟见肘,顾此失彼,她没有精力让一双儿女好好成长,她有时会想,等他俩长大了,懂事了,自然就好了,会变得让她省心。上了初中的女儿,明显的驾驭不了了,经常跟她顶嘴吵架,时不时几天不回家,珍灵只要在花花面前一叨叨,花花就会条件反射般跟她杠起来,娘俩变得如仇人一般。

孩子毕竟是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花花肚子被搞大的事终究还是被珍灵看了来。一把生活的刀再次刺向了她伤痕累累的心,这把刀给她的疼痛远远比她嫁给大成时她父母心上的那把刀更甚。

对于女儿花花,其实她没抱多大的希冀,自从跟她变的如仇人一般,她就只想着女儿以后嫁个好人家,有个平顺的日子过就行了,可天不遂人愿,偏偏出现了这个幺蛾子,她才是个14岁的孩子啊!她恨自己没有教育好她,可话说回来,她又会怎样的教育了?棍棒还是说理?如果说大成给她的伤是一次次突施冷箭,那花花就是用小刀子一刀刀剜她的心,从咿咿呀呀光屁股的小娃,到叛逆的女孩,到如仇人一般,再到现在的事,正是一刀刀要剜尽她的心啊!

在珍灵心如刀割,无计可施的时候,花花消失了几天,回来后肚子平了,一脸的憔悴,自此学校里也不去了,每天都是睡觉。一个月后连声招呼没打就走了,后来才托人给家里说外面打工去了。刚开始每年过年还回来一趟,但每次带来的男朋友都不一样,还有她的造型一次比一次夸张,禁不住好奇的乡邻们都要想方设法去瞅一眼,就像当年想方设法瞅一眼漂亮的珍灵这朵山花一样。估计也是听到了别人后面的指指点点,花花后来索性不回家了,跟她爸外出时一样,不知道在外面干些什么。没回家的这几年,逐渐地传出两个与花花有关的词语——洗脚妹和性病!

四、大壮

一双儿女,大壮丝毫不逊于姐姐花花。抽烟、喝酒、打架,恶习一个都没落下。上初中时有好几次学校都想开除他,但考虑到他父亲的事迹,无能但却善良的校长还是一次次地给了他机会。

在学风尚浓的当地,上高中的竞争是挺大的,像大壮这样中考考个多分肯定是没啥指望的,补习一年,最多。大壮的德性珍灵自然是知道,她自己都数不清被老师叫了多少回,给别人赔礼道歉出医药费多少回,但毕竟大壮是她唯一的一点点的希望,所以一直没有让大壮辍学。她明白就算大壮补习上十年,也上不了高中,于是托了一个隔了好几层关系的亲戚,花了点钱,把大壮终于安排进了县六中。这所高级中学是县里最次的中学,每年靠一些体育或艺术生避免本科数挂零的尴尬,偶尔出个考常规文化课被录取上本科的,那可是要燃鞭响炮庆祝的。珍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毕竟再差也算上了个高中嘛!

有人说了,这录生源就像割庄稼,一茬一茬割下去,到最后剩下的全是渣滓,县六中的学生分为两类,一类确实是脑袋不灵光,想学但一直没学好的,另一类就是大壮这样压根儿就不想学习的混混儿。混混儿一聚集,就是拉帮结派搞事情。这县六中最大的帮派是以高二学生姜暴为首的暴龙帮,凭着姜暴的蛮狠,暴龙帮几乎实现了对六中地盘的全盘统治,其他人敢怒不敢言,只得乖乖顺从。刚上高中那会,大壮对姜暴是卑躬屈膝,哥前哥后的,但慢慢的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暗中开始拉拢那些不服姜暴的同学,逐渐的一个以大壮为中心的屠龙帮成立起来了。

刚开始,大壮跟着姜暴当小弟,耍耍威风感觉也还不错。助推他起反姜暴之心的除了他自身心狠手辣不甘人下的秉性外,还有另外一个因素。高二有个叫菲菲的学姐,长得不赖,加上家庭情况也不错,日常收拾打扮的好,一下在其他土里土气的女同学中突出了许多,自然成为了很多男生青春期的梦中情人,大壮也没例外。姜暴凭着自己的淫威对菲菲进行着疯狂的追求,除了强迫,其他的手段几乎都用上了,这菲菲对姜暴时近时远,既没明确答应也没明确拒绝,越是这样,姜暴追求的越是疯狂。大壮凭着来自他妈的基因遗传,天生有一副好皮囊,偷偷地试探过几次之后,也感觉到菲菲似有与他暧昧之意。

随着屠龙帮的日益壮大,大壮和姜暴对菲菲的追求也日益公开化。如果是一个成绩优异的所谓的好学生追求菲菲,大壮也许不会如此针锋相对,非要胜出,多少年来,大壮虽是个学生中的混混,但对好学生却有一股打心底里的佩服,所以他的魔爪没有伸向过这样的学生,如果这样的好学生追求菲菲,他可能会觉得因为智慧与美貌的般配而做出让步,但偏偏是姜暴,你跟我他妈的既然是一个德性,我为啥要输给你,在对菲菲的追求中,其实更体现着大壮不服气的那股狠劲儿。

高一后半学期,屠龙帮俨然壮大到可以与暴龙帮抗衡了,两个头目对菲菲的追求也进入了白热化。

六月第一个周五的晚上,也是大壮的生日这天晚上,县城最有名的会宾楼里,四桌小弟为大壮庆生,觥筹交错,杯盘狼藉,脏话漫天,丑态百出。酒壮怂人胆,更刺激傻逼无知无畏的胆,酒酣饭饱之际,有小弟提出要灭了暴龙帮,彻底促成大壮与菲菲的美事,居然一人说百人应,说干就干,摔碟砸瓶,火焰高涨。

“喂,狗日的在哪里?打一架啊,谁输了谁他妈在六中滚蛋!”烂酒上头,脸红的像猴屁股的大壮在小弟的怂恿下拨通了姜暴的电话。

“好啊,干你妈的!在哪里?”姜暴早有收拾大壮的意思,遇此挑衅,蛮狠的他岂有退缩的道理。

“枯水河广场,来啊!”

枯水河,真的是一条没有水的河,枯水河广场由于偏僻晚上很少有人前往,一直都是个打架斗殴约战的场所。大壮从酒场上带来的一帮人跟姜暴临时呼叫来的一帮人,砖头,酒瓶,木棍,打的不可开交,现场非常混乱,大壮的一帮人本来就喝得头昏脑涨,迷迷糊糊,被姜暴的人揍得不轻,大声叫的,地上滚的,哇哇哭的。

大壮跟姜暴的单战中完全处于下风,姜暴人高马大,大壮被揍得鼻青脸肿,可不服气的大壮还是一遍遍地扑上去。大壮被姜暴狠狠地按在了地上,巴掌呼呼地在脸上伺候着。大壮呼呼出着大气,可就是被制服的起不了身,他狠狠的拍着地,气血冲脑,哇哇直叫,脸红的像个血球,随时要爆了一般。

“我揍死你个劳改犯的儿子!”

“我草你妈的劳改犯!”随着这一声大叫,一把弹簧刀在姜暴的肚子上连捅了十一下。这把刀一直带着大壮的身上,是他不离身的武器,但这是第一次真正使用。

很快乱战的两帮人发现姜暴倒在了血泊中,毕竟是小混混,出人命可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两帮人都大叫着四散而逃。大壮也混在人群中逃跑着,他酒劲一下被激清醒了,可随之而来的是极端的恐惧,人命?人命!死了!死了?谁要你他妈的提劳改犯!几年来,大壮口中不提父亲,那是他心中不可触摸的地雷,借着酒劲与愤怒的催化,这地雷引爆了!

大壮沿着枯水河没命地逃着,他不知道往哪儿去,只有跟着河畔一直没命地往前跑,脑中嗡嗡作响,反复着姜暴、人命、死了的字眼,他一直不停地跑,没命地跑。警笛声由远及近,他气喘吁吁,两股颤颤,倒卧在了地上。

珍灵是第二天早上被通知的,她的天塌了,她的精神崩了。

听到消息的时候,她没命地咆哮、恸哭,像一只愤怒的野兽,那状态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疯了的女人。这咆哮与哭声一下惹来了全队的人,大家安慰的安慰,出主意的出主意,自然也有偷偷看笑话的。

在交通不便的山村,还是实诚的大马骑着自己的摩托车把这个他曾经追求过的女人风风火火地带向了县城。临走前,这疯疯颠颠的女人拿了家里仅有的块钱,她到最后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救我儿子!

县公安局接待了这位疯癫的女人,她百般痛哭哀求,但民警们始终没有让她见儿子,她想起兜里的块钱,她听人说过只要给钱就能办事,但她要给谁了?真是乡下人进城,摸不着门路,她揣着块钱开始在县公安局的大楼上疯狂的乱窜,最终被请了出去。她不知为什么说什么也不要大马陪着,打发走大马后她呆呆的蹲在公安局门口像个雕塑,只是呆呆地流泪,直到深夜大街上的人影消失,她才起身像只丧家之犬,又像只游魂一样飘来荡去。

第二天,在公安局门口,这个飘荡了一晚上的形象枯槁,真的像鬼一样的女人,这个曾经漂亮的出了名的山花接到了人生中的第三份《拘留通知书》,那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给予她厚重的“礼物”。在送往看守所上车时,她终于瞟见了她那曾经赋予唯一希望的儿子,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看到手铐,却戴在了自己儿子身上,那一刻,她倒下了,真的倒下了。

五、大马

县城里的一个远房亲戚闻讯而来接回了这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在她家休整半日后,珍灵又不知为什么的非要回家去,无奈亲戚只好把她送到每天只有一趟的回家班车上。

珍灵坐在回家的班车上,在崎岖蜿蜒的山路上摇晃了将近俩小时,本来易晕车的她浑浑噩噩,头脑发涨,心中泛潮,呕吐不止,被同车的人和司机一路嫌弃、责备。好不容易下了车,她半死不活地趴在路边,感到天旋地转,剩下的半截本来并不长的土路,此时她却感觉无限的遥长,正如她的人生之路,看不到尽头与希望。

盛夏的黄土高原迎来了它一年中最美丽的时节,满山的梯田中攒动着绿色的轻悦,孕育着丰收的希冀。天净云更近,那闲散的云彩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中不紧不慢的变幻着身姿,似乎伸手可及。夕阳西坠,西边的云彩开始烧出火光,为天地山河映出一片亮堂堂的金色来,三三两两晚来的农人,团团簇簇牧归的羊群,丝丝缕缕升起的炊烟点缀期间。晚风徐来,不热不燥,如隐形的精灵轻吻每一寸肌肤,令人舒爽陶醉。孩童的嬉戏打闹的欢笑声,农夫拾掇器具的叮当声,妇女此起彼伏的喊炊声,这山间的小村正进行着夜色来临前的最后一波喧嚣,夜色像块巨大的幕布从河沟漫过村庄,慢慢地爬向山头。

珍灵依旧趴在路边,她心中只有千交百错的乱麻和无以诉说的疼痛。恍恍惚惚间她居然想到了大马。大马依旧憨厚纯朴,有个踏实普通的老婆,两个儿子都上了高中,认认真真,乖乖巧巧。自己如今的遭遇,是当年自己选择的结果还是无法摆脱的宿命,如果当时嫁给大马……,珍灵摇摇头,及时否定自己荒诞的念头。其实珍灵更多的是在想:像大马这样平平顺顺的生活真他妈的好啊!真他妈的好呀!

夜至深,珍灵才蹒跚着回到了家,公婆房里的灯亮着,但没发出任何动静。这对公婆,当初珍灵刚嫁过来到生下儿女那段时间,对珍灵还不错,可当大成两次出事后,这对愚昧封建的老夫妻竟认为问题出自珍灵身上,他们认为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克夫,大成两次犯罪就是拜珍灵所赐,三年前,婆婆老寒腿越发疼痛,逐渐地瘫在了炕上,公公活计想做就做一点,不想做就全部扔给珍灵,老两口还动不动恶语相向,和珍灵变得如仇人一般,就像珍灵去县城的这两天他们不闻不问,亲戚提前给说了珍灵回家的消息,这对老夫妻还是不管不问,也没有留口饭给她吃,知道回来了居然也不问下情况。

珍灵伏在院台子上无声的哭泣,她想到了她这朵山花盛情绽放时被人追的甜蜜,想着那个不争气的男人,想着一双不争气的儿女,想到她出嫁时痛哭流涕的自己的父母,还有屋里头这对狠心的老夫妻,她头痛到无限大。生活是什么?对此时的她来说只有无尽的痛苦和看不清的未来。她抬头看看月亮,又大又圆,年轻时有人说过她美得像月亮上的嫦娥,她读书少,但知道嫦娥的故事,嫦娥上了天是不是就没有这世间让人无法承受的痛苦?

在如水的月光下,她看到了院子墙脚下的一根绳索。

有些人的生活远远比小说中更加痛苦~~

以往文章链接:

1、凄凉一夜

2、刺心的欢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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